欣恬跟沂如的婚紗照出來了,正式放在榆晴家公司的官網作為婚紗攝影的宣傳照。

 

即使不懂攝影的林珩都知道照片拍得確實好,主照片背景湛藍的天空上點綴層疊的蛋糕雲,外型如風帆的水晶教堂立在澄澈入鏡的水面,身穿純白弋地婚紗的欣恬長髮披肩,戴著銀色葉片纏繞而成的頭冠,彷若精靈,與身著俐落剪裁短版黑色婚紗的沂如面對面站立,沂如盤起頭髮,金線后冠反射朝陽的光輝,顯得高雅大氣。

 

另一張則是近拍,風格獨特,雖然是貴氣的裝束,她們卻沒有擺出一般婚紗裡倨傲而僵硬看著鏡頭的姿態,兩人額頭相抵、鼻尖廝磨,臉頰和眼眶微紅,都笑得無比幸福,笑彎了的眼角隱約閃著水光,十指緊緊相扣。

 

一個是森林裡自由自在的精靈女王,一個是掌管國家典雅莊重的人族女皇,即使性格完全相反,即使經歷漫長等待,最終還是將手交給了那個最愛的人,然後為這一刻終於重聚的幸福笑著,笑著笑著,卻帶了淚。

 

她們是一對差點錯過,卻又命中注定的愛侶。

 

幾張照片,就勾勒出了欣恬跟沂如愛情的模樣。
 

每當有人驚訝於這樣精湛的運鏡而好奇它們的作者,就會在拍攝者的署名處發現一個龍飛鳳舞的Sophie.Y 。
 

Sophie本名嚴心亮,名字鏗鏘有力,個性大膽豪放。

 

世界上有一種人,什麼事情在他們手裡看起來都特別容易,就好像他們的人生遊戲被調低了難度,無論做什麼都只要花別人一半力氣,著實令人眼紅。而這種人裡面,又會有一部份,會因為因為人生遊戲太過容易而感到無聊,嚴心亮就是其中之一。

 

「嚴總,電話來了。」潔白床單包裹住女人的胴體,略帶凌亂的長卷髮落在胸前,她慵懶的拿起震動不止的手機,對坐在沙發上正準備點菸的嚴心亮說。

 

「多少?」

 

「0937開頭的。」

 

嚴心亮立刻放下手上的菸,走過去要接過手機,女人狡猾的一抽手不讓她拿到,輕笑道:「這麼著急?」

 

「我老闆。」嚴心亮還是一派輕鬆,收回伸出的手。

 

「只是老闆妳會這麼急?我看是老婆吧?」女人掀開棉被一角,故意用腳趾劃過她的大腿側邊,挑逗意味十足。「在『小三』面前接正宮電話,妳也不怕我說什麼?」

 

嚴心亮眼裡閃過一絲光芒,卻勾起嘴角,手順著她的腳踝一路滑進棉被裡,輕觸某一點,女人半呻吟半讚嘆的喘息。

 

「我不怕妳說什麼,就怕妳什麼都不說。」

 

嚴心亮抓住她手腕,抽回手機,在螢幕上按下按鍵後扔在枕頭邊,接著附在她耳邊,把氣息吹到她耳後,低沉的喃呢:「跟她說說,妳去了多少次?把床上都尿濕了……還哭著求我狠狠把妳這裡弄壞呢?來吧,都告訴她……」

 

「嚴總好壞……呀……」女人就喜歡她在床上說這些下流話,嬌喘著張開雙腿纏住她。

 

即使埋首於女人的頸間,嚴心亮的目光卻越過她,落在自己手機黑色螢幕上。

 

她剛才按掉了電話。

因為她壓根沒想讓打電話來的人聽到她在做什麼。

 

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什麼正宮、老婆的,只是公司的二小姐,嚴心亮對她也就是對待一般同事的調笑,跟她工作的人都知道,求交往對嚴心亮來說就是像「吃過沒」一樣的招呼語。

 

嘉嘉已經完全自暴自棄,瞪著死魚眼,邊幫客戶打底妝,邊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回應她「好了我知道了我也愛妳妳可以閉嘴了嗎」來阻止她,公司大小姐虹雨——榆晴她姐——則是看到她就會開始在心裡唸咒,然後帶上營業笑容敷衍她。「寶貝,等等一起吃飯嗎?」被回「摩訶菩提薩……啊?」也是家常便飯了。

 

二小姐應付卻她更流利,四兩撥千金,一次都不接招。照常理來說,她早該走上霸道總裁的道路,對二小姐開啟「這女人居然敢這樣對我,真是好特別好不做作」模式,對她一見鍾情,然後開始瘋狂追求,故意讓她吃醋之類的。

 

可惜她一不自虐、二不是總裁,嚴總什麼的不過是床伴們的戲稱。她只是覺得有趣,想多逗逗二小姐。所以這電話接也好,不接也行,工作上的事嘛,她等等肯定還是會再打來的,還能再逗她一句「這麼急著找我,是不是想我了?」

 

結果二小姐就這麼晾著她了,即使她一直偷偷關注著手機,電話不來就是不來。

 

她很鬱悶,送走了床伴之後,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那支她本來要點的菸,習慣性把菸摁進煙灰缸,然後才想到這支她還沒點過。

 

在鬱悶什麼?

她也說不清楚。

 

最後她自己打過去找二小姐。

 

「喂?」

 

「二小姐,怎麼啦?想我了?」嚴心亮在她那聲軟綿綿的「喂」之後一下子心就揪緊了。

 

「神經病,誰想妳了!」榆晴跟平常不同,聲音聽起來有點含糊,還大著舌頭,也沒有了平常的從容不迫,幾乎是在她說完之後立刻粗魯的反駁她。

 

嚴心亮促狹的笑容一下僵在臉上。

 

這是,喝醉了?

 

「妳喝醉了?」嚴心亮試探的問。

 

「沒喝醉!很好!」榆晴的聲音大得出奇。

 

嚴心亮無奈,還是問道:「那妳打給我什麼事?」

 

「妳打來給我的欸!怎麼問我!妳好奇怪喔!」說著,電話那頭的二小姐咯咯的笑起來,可是幾秒之後又就變成了啜泣「我是不是很不好……為什麼沒有人愛我……」

 

嚴心亮不知道怎麼的,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醉酒的時候。她那時候還是經濟系的高材生,頭腦聰明,外貌出色,會唱歌會攝影會彈吉他,跟自己暗戀已久的學姊日久生情,然後,被劈腿了。

 

她嚴心亮的人生沒有不乾淨俐落的時候,從皮夾抽出所有鈔票,灑在躺著赤裸男女的大床被單上,嚴心亮只説一句「這些錢買妳這些天的陪伴,我就不道謝了,別再煩我。」一邊轉身大步離開,一邊把所有聯繫方式封鎖。

 

那天她第一次喝到爛醉,第一次隨意在酒吧搭訕了一個漂亮女人,那看起來本來不會對女人有興趣的美女,當晚就到了她的床上。

 

她已經不記得那女的長怎樣,記得的只有那天晚上她的心像被硬生生從胸膛扯出來一樣痛,可是那個陌生女人在她身下放浪形骸,讓她感覺自己還能掌控些什麼,她喘著粗氣,又一次把女人的腿放到自己肩上,歡愉中連心痛都變得麻痺,感覺很好。

 

她開始發現女人喜歡她調情,講些俏皮有趣又略帶暗示的話,她也開始發現女人喜歡她講那些下流的話。

 

那些女人愛她,可是又不愛她。

 

「妳那麼好,會有人愛妳的。」嚴心亮的話像是嘆息。

 

「才不會!!沒有!!沒有人喜歡我……小珩子跟小沂子跟娘娘,都有人喜歡……嗝……」榆晴的聲音模模糊糊的。「我沒有……」

 

「那,我來喜歡妳。」

 

嚴心亮突然說出這一句話,說完自己就沉默了,她在説什麼?她剛剛只是下意識的想用平常的方式調情而已,但是為什麼出口的不是「那妳要不要跟我交往」或是「那妳來我家吧,我教妳怎麼做才會被喜歡」?

 

她不做承諾的,不是嗎?

 

「我不要!妳誰都喜歡!」她還在震驚,另一頭的二小姐就鬧上了「我不要妳喜歡!我要只喜歡我的!~嗯~我不要妳啦!吼唷!!」

 

「我只喜歡妳一個,可以吧?」嚴心亮覺得自己突然緊張起來,十幾年了,她三十幾了,也有了數量跟年紀差不多一樣的床伴,都快忘記自己什麼時候緊張過了。

 

榆晴沉默了,沒多久,嚴心亮聽到了鼾聲,發現自己竟然笑了,這鼾聲怎麼聽起來還有點可愛呢。

 

隔天她進公司的時候,沒有吊兒郎當的穿便服,而是穿了相當俐落正式的白襯衫和黑褲,拿著一束玫瑰,一到公司就直接走進榆晴的辦公室。

 

「……妳今天怎麼了,那是什麼?我記得今天的Case不是訂玫瑰啊?」榆晴眼下帶著兩塊烏青,聲音沙啞的問她,一臉莫名其妙。

 

嚴心亮正經八百的把花捧在胸前,説:「我喜歡妳,只喜歡妳一個,我答應妳的。」

 

榆晴眨眨眼,過了幾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。

 

「Sophie,不要玩了,我今天頭很痛,沒有力氣跟妳玩這個。」

 

嚴心亮僵在原地,突然發現自己幹了蠢事,榆晴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,她怎麼就當真了呢?

 

比起覺得榆晴莫名其妙,她更覺得是自己更莫名其妙。

 

她為什麼會當真呢?她是嚴心亮,沒有心的嚴心亮。

 

為了掩飾尷尬,嚴心亮笑了笑,把花往她桌上一放,説:「我就是經過花店的時候看到這一束名字很特別嘛,叫藍寶石,奇怪吧?所以買來看看拍照效果怎麼樣嘛。」

 

「我覺得還可以,好啦,那妳要把花拿走了嗎?」榆晴沒什麼看她,只是專注在自己的螢幕上。

 

「不用了,送給妳吧,現在看起來覺得有點不值得這個價錢,拍出來應該也不會好看。」嚴心亮笑著說,又頓了一頓,嘆口氣「只是本來想說,難得覺得還可以。」

 

「還可以什麼?」

 

「沒什麼。」嚴心亮笑了笑,還是平常的模樣「二小姐,怎麼樣,要不要跟我交往啊?」

 

「妳可以拿著藍寶石出去問外面的王姐,她單身。」榆晴頭也不抬,把花往她那邊一推。

 

「不了,怕妳吃醋。」

 

「不用怕,我不會。」



 

嚴心亮最後還是把花留給了榆晴。

 

然後當天晚上,就打了一通電話,給某個熟悉的人。

 

在某間高級汽車旅館的床上,嚴心亮又默默從菸盒抽出一根菸點上,呼出帶著嗆鼻氣味的白煙,蓋過空氣裡一點點剩餘的淫靡的味道。

 

「亮亮,妳怎麼了,怎麼不說話?」本來躺在床上膩著她的女人發現她不說話,已經抽了第三根菸,靠過來蹭著她的手臂,軟軟糯糯的説。

 

嚴心亮看了她一眼,諷刺的笑笑。

 

跟當時劈腿的那個男人結婚,生了第二個孩子的女人,當時嚴心亮還接到了喜帖,誰知道當時喜帖上笑得幸福的新娘今晚就跟她躺在一張床上,在她身下喊得像個蕩婦。

 

「沒什麼。」嚴心亮又抽了一口,就把菸在煙灰缸按熄了「妳該回去了,學姊。」

 

「可是……」嚴心亮的初戀情人坐在床上用被子擋著赤裸的身子,一臉戀戀不捨。「我們好久沒見面了……」

 

嚴心亮沒説話,自己起來穿好那身她難得正式的衣服,然後從皮夾又抽出所有鈔票,扔在床上。

 

學姊看著那一疊紙鈔,傻眼了。

 

「這些錢買妳今晚的陪伴,我就不道謝了。」說完,她拿著自己的包,默默走到樓下車庫,直接開車回家。

 

她真的無所謂,反正都這樣好多年了。

對她來說,沒有心的活著更好,今天只是一時暈船,一時想起了一些年輕時候的美好夢想。

 

她不年輕了,不美好了,也沒有夢想了,所以,她真的無所謂。

 

城市的燈光在她眼底閃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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