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子若從畢展結束之後,整個人都放鬆了,成天東晃西晃,到處參加聚會然後喝醉了被同系的同學抬回來,她發酒瘋的方式比較別致,會整棟樓上下敲門,逮到人就淚眼汪汪的握緊對方的雙手,傾吐心中的感謝。

 

有些話聽第一次還會有點感動,可是在她第三次敲林珩的門對她掏心掏肺,然後嘔的一聲把胃裡的東西吐在她身上之後,林珩終於抓狂了。
 

「李子若,妳下次要發酒瘋給我關在自己房間發!」林珩氣憤的用手洗著衣服,隔著門板對在門外哭哭啼啼道歉的小學妹大吼。

 

「嗚嗚嗚學姐對不起——妳不要討厭我——」子若嗷的一聲哭嚎,把浴室的塑膠薄門板敲得砰砰響。

 

「滾!」浴室裡爆出一聲懊惱的嘶吼,背景襯著蓮蓬頭嘩嘩的水聲。

 

「學姐——我——嘔——」嘩啦啦一陣液體潑濺在地上的聲音。

 

「我靠,不會吧……」林珩臉色僵硬,倏的拉開門,子若整個人軟綿綿的靠在牆邊,地上有一大灘瀰漫酒氣的糊狀物體。

 

又怒又急又無奈的林珩只得暫且放下手上的濕衣服,一邊叨唸著,一邊把地上那灘東西收拾好,然後回來瞪著癱坐著的李子若。

 

「起來了,妳打算睡在這啊?」

 

「我上去——」子若微弱的咕噥一聲,做出像是要展開手臂拉住樓梯扶手的動作,可惜根本抓到反方向去了。

 

逼不得已,林珩搭住子若一邊的肩膀、把她手臂繞過自己頸後再抓住她手腕,用力一鞏,讓她大半重量壓在自己身上,半撐半拖把還在叨叨絮絮的醉鬼撐上四樓。
 

平時再怎麼瘦弱的人,要是真的喝醉了掛在身上,還是重得讓人吃不消,林珩艱難的旋身踹開她房間大門,踢開擋路的一塊小木塊,再把人略粗暴的擱在床上,感覺自己兩條小腿隱隱發抖。
 

林珩坐在床邊緩了緩,又回應幾句聽不太清楚的醉話,覺得房間裡不開燈實在太黑,才就著樓梯間的燈光找到電燈開關按下。
 

燈一亮,林珩傻了眼。

 

房間裡堆滿大大小小的明顯未完工的木製品,最大的是一把木椅,其他小的散落在桌面和地板上(林珩看到桌上還有一隻木製的恐龍,是暴龍卻長著箭龍的棘),地上其他沒有被木製品覆蓋的地方,不是各種草圖,就是厚厚一層被刨下來的木屑。

 

雖說子若平常不太正經,但是手藝確實不錯,林珩在原地看了一會,還是忍不住走過去,細看那些放在桌上的小玩意。
 

桌上有不少東西,都頗有巧思,例如一隻上面附小燈的桌上型迷你花盆(「真好,」林珩想:「再也不用把桌上的植物拿去外面照光了」)和上方立一個晾杯架的小抽屜(依草圖上來看,是一個上方能晾馬克杯,下方能放茶包的抽屜),大多都能直接看出功能,唯獨一個短短的像木頭柄的圓柱體,林珩猜不出那是什麼,看子若還沒睡著,便開口問:「子若?這是什麼?」
 

「嗯?那是,那——」子若勉強把眼皮撐大一些,模糊的說:「指……指揮棒的把手……」

 

「啊?」
 

「給老鄧的……我……我要那個……欸畢業了嘛……呵呵……」子若說著又蠢蠢的笑起來。
 

林珩心中一動,芝羽接了學校樂團的指揮老師,莫非是子若特地做給她的?
 

莫非這一屋子的木頭,全都是子若因為畢業做給身邊人的禮物?
 

這小妮子雖然有點亂來,不過個性倒是挺好的,重情義。

 

「那椅子呢?」

 

「給房東的……椅子鋸掉……就掉下去了……」

 

好吧,大約是她坐壞了房東一張椅子,還悄悄把它鋸了當材料之類的,所以做了一張新的給房東做補償。
 

子若挪動身子,好像想為林珩解說一樣,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斷續的指著桌上的東西,也不管林珩有沒有問,開始高高興興講解起來。

 

最後她突然慎重的一指,眼睛也睜大不少。

 

「那個,那個是給學姐的……」子若手晃得不像樣,指向在一個木製書架、一個小木盒和一個筆筒之間晃盪,咧開大大的笑容,隨即又叮嚀:「啊,不可以跟學姐妳說……是驚喜喔。」
 

林珩對此感到稍微無奈。

 

因為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,林珩還是意思意思拿起那個筆筒,跟她道謝。

 

「不是那個!」子若略顯誇張的一擺手,聲音又糊又大「那是、那是給學妹的!另一個!那個、那個!」
 

林珩只好嘗試的再拿起小木盒。

 

「不是!不是!是給白毓學姐的!妳,妳怎麼不會拿?」子若大著舌頭說。

 

聽到白毓的名字,林珩腦子裡閃過什麼,讓她突然心裡一緊,總覺得想起了某件事,某件曾經很重要,卻被她刻意遺忘的事。

 

子若還在催促她,她若有所思的放下木盒,轉拿起書架,獲得子若的掌聲加尖叫,到林珩不得不制止她為止。
 

等子若終於從極度亢奮緩和下來,林珩又拿起那個木盒,細看它的形狀。
 

為什麼這盒子這麼眼熟?

 

「白毓學姐的盒子壞掉了……」子若在旁邊迷迷糊糊的說。

 

「什麼?」林珩一愣。

 

「盒子壞掉、就是壞掉,打不開,這樣——」子若做了幾次把盒蓋向上扳開的動作,但是因為手上乏力,變得像在跳什麼奇怪的手部舞蹈。她喃喃的說:「打不開——那個——那個——鎖、鎖住了?」

 

子若又打了個響亮的酒嗝。
 

「所以我做了新的!一樣的!」

 

她說完,有點得意的指指那個木盒。

 

林珩感覺一股不知名的戰慄從背脊深處爬到脖頸。

 

她想起來了。

 

她送過一個這樣的木盒給白毓。

 

的確是幾乎一模一樣,大小、樣式、顏色,一模一樣。
 

但是那個木盒應該早就丟掉了才對。

 

之後她只記得自己狠狠發了一次瘋,把屬於白毓的東西能砸爛的全都砸爛,因為當時她已經幾乎瘋狂,等回過神來,一起買的馬克杯、白毓送她的生日禮物、潘智宏送白毓的紀念物……,除了正巧被甩進資料夾內的小鑰匙外,連那些最枝微末節的小東西都碎成了渣滓、被丟掉了,那個木盒根本沒理由留著。

 

「妳怎麼會看過——怎麼——」林珩急急的問,甚至有點結巴。要不是子若醉得太厲害,她真想抓著她的肩膀猛搖。

 

「啊?」

 

「妳在哪裡看到這個盒子?妳怎麼會看到?!」

 

子若被她又驚又急的表情嚇住了,開始胡言亂語,林珩聽不清楚她說什麼,只感覺某些事情超乎自己的預料,而關於白毓的怪異和執念,似乎有了什麼模糊的原因在浮出水面。
 

經過一番質問,子若終於逼出一句「白毓學姐每次都拿著有寫她名字的木盒子,不肯放手」,林珩一聽就呆住了。
 

那個小木盒。

 

那把她終於找到,卻始終想不起來用在哪裡的小鑰匙。
 

終於回來了的白毓。

 

不在原地了的她。

 

終究是一筆互相糾纏、拉扯,不只誰欠了誰、不只誰對不起誰的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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